等他走下楼梯,陆离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黑色礼服,胸前还戴着红色领结,眼睛上戴着好像永远黏在他脸上的墨镜,搭配一张笑起来玩世不恭的脸,颇有些风流绅士的味道。 陆离挑了挑眉毛,打量着他一身白色衬衫,深蓝牛仔裤搭配黑色球鞋的装束,有些意兴阑珊地砸砸嘴。 “看来不只是政治思想觉悟,你的时尚品味也有待提高啊同志。” 苏森没有丝毫觉悟地穿上一件黑色风衣。 一对车灯闪过窗外,是那白裳派来接他们的车。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苏森虽然并不懂车,也能看出装饰奢华简约价格不菲。 车子驶出校门,在城市高架路上看着黄昏下如流光横溢的城市霓虹,苏森立刻记起三天前他也曾这样离开那座生活了两年的学校。 那次逃亡斩断了他和普通世界相连的最后一根桥索。 司机是个沉默的年轻男人,车子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到达位于市中心的FANTASY餐厅,他们下车早已经有周到的服务员等候在门口,立刻把两人引上了三楼。 一二楼都是大厅,放着节奏舒缓的爵士乐,或明或暗的灯光烘托着私密而舒适的气氛。走上三楼则是独立的包间,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推开门,那是一间有着巴洛克时代古典装饰的大厅,空气中缭绕着海顿的二号大提琴协奏曲,和朦胧的鸢尾花幽香。 苏森一眼就看见了在长桌对面的白裳,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肩长裙,在微微摇曳的烛火和白色康乃馨之后出一张恬静的精致脸庞。 “哎呀,老朱,今天你给白小姐值班啊” 身后的陆离和门口的黑西服保镖熟络地打着招呼,那个叫做老朱的年轻男人一脸尴尬。 “坐吧”白裳挥挥手,两人坐在长桌一端,侍者走上前摆出菜单。 “两位吃点什么?” “嘿嘿”陆离摩拳擦掌,“先醒一瓶Le Pin开胃,再来一份澳洲龙虾;一份霜降牛排,要三分熟的;一份法式煎黑松,配饰菜不要西蓝花……” “先生您呢?”旁边的侍者提醒苏森。 “一份……黑椒牛排” “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等到侍者离开,白裳摇晃着红酒杯淡淡问道。 苏森点点头。 “弈荒……”白裳开门见山,“是国际上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异种组织之一,内部依照道教文化中八卦分为乾、坤、离、坎,巽,艮,兑、震八大分课,人员庞大组织结构严密,部分分课成员在各国都有严重犯罪记录,受到各国政府通缉, 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人体试验犯罪。” 白裳说道这里,看到苏森显然眉头一皱。 “我们身后的组织,你可以叫做:有关部门,我们的机关在各国官方机构名单上是隐形的,从属于类似国际刑警组织的TDHC国际魔猎委员会,从某些层面来说,我们可以算作是国际异种警察的一部分” “而我们自身有所不同,我们不隶属于任何国家任何政府机构,但我们是具有国家性和地域性的组织,你应该明白这个概念,名义上我们仍是IDHC的职员。我们编外组具体负责的事务,你以后会慢慢了解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白裳微微歇了一下,又似乎很不情愿地背出一段话: “五险一金年终奖,基本月薪和提成,事假孕假姨妈假,年度旅游带薪休……这些都没有问题” 白裳的语气怪异,另一头的陆离听了赶紧捂住嘴,拼命忍住了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他憋的双眼通红,大致已经猜到了这是哪个脑回路清奇的人逼迫白裳说出来的。 “至于黎恩熙,她的身份很敏感,恕我不能告诉你。想必她的信你已经收到了,她希望你能加入我的旗下,成为编外组的一员,这样不论是想要摆脱弈荒,还是将来找到你自己的身世都会有所帮助,你意下如何?” 这时候侍者已经推着餐车走了上来,掀开银质的餐盖,一盘冒着诱人香气的黑椒牛排出现在他面前。 苏森刚切下第一刀,忽然止住了动作,“如果我说我不愿意的话,今天还能安全走出去吗?” 白裳莞尔一笑,“看来你对危险的警觉能力不是一般的高啊,是因为一直生存在一个凶险的环境里吗?” 她摆出几个手势,几个隐藏在暗中的人随即收起了对苏森的“瞄准”。 “如果你拒绝的话,安全走出这里当然可以,但是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那就必须要强制性忘记了” 苏森放下刀叉,“好,我同意加入,但是有一个条件” “说吧” “我希望以后但凡涉及弈荒乾课的事务,我都要有参与权和知情权。” “这可是涉及到很高的自主权限呢”白裳摇晃手中的红酒杯,“不过我以个人的名义答应你,在我的旗下做事,涉及弈荒的事务你可以首先参与,还有问题吗?” “有一个” “说吧”白裳似乎松了口气,“是薪酬方面的要求吗?” “那不重要,我想知道,黎恩熙在哪儿?”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眼神正对上从长桌另一头射过来的白裳的目光。 “她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白裳摇晃着酒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想知道她在哪儿?” “有些话……想说” “会有机会的” 白裳打个响指,一个侍者走到苏森面前。 “身为编外组的成员,以后也就算是有关部门的员工了,手机给她,放心,只是换一套我们内部的加密系统” 白裳站起身来,身姿挺拔曼妙,越显得典雅不可方物,她举起酒杯,“你选择了光明的坦途,苏森先生,欢迎你。” 苏森也站起身向她举杯。 “对了,但凡异种为了保护个人信息,都会有一个作为称呼的代号,黎恩熙代号是刺青瞳,陆离总是带着墨镜,所以他的代号是熊猫,你有什么个人喜欢的代号吗?” 苏森一愣,随即摇摇头。 “唔……虎鲸吧,我喜欢黑白色的动物”白裳晃晃酒杯,“不如叫,逆戟鲸好了,逆戟鲸——苏森,虽然只是代号,但是都会被记载进入个人档案” 苏森坐下表示同意。 身旁陆离立刻举起酒杯,咧着嘴向他庆贺: “藏山市人民发来贺电,热烈祝贺苏森同志通过组织考察,正式成为建设世界和平发展的新同志” 流光溢彩的琉璃窗棂,半开着投下矩形的斑驳光影,窗外几只飞鸟,振翅飞向高空。 看着那些掠过天际的自由身影,苏森耳畔似乎又响起那个声音: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并没有什么仪式性的典礼或临危受命的豪言壮语,在这样平静的时刻,苏森加入了有关部门。 尽管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在此后全球的异种世界,将因为“黑白动物们”,因为“逆戟鲸”,掀起怎样的滔天波澜。 《What A Wondeiful World》。这首由爵士之父之称的Louis Armstrong原唱的经典爵士乐,由嗓音纯净醇厚的黑人女歌手Ruth Brown演唱带着几分奔放和随性。 舒缓的节奏缭绕在灯光明暗交错的餐厅里,体面的绅士与姑娘们低声调笑,彬彬有礼的侍者来回穿梭。 “呐,我说” 柳芝萍喝下一勺洋葱酥皮汤,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女孩,“看不出来游小姐原来是个隐形富二代呀” 游子墨从盘子里抬起头,嘴角还粘着迷迭香碎屑,“说什么傻话,请你吃这顿饭的钱可是我自己一笔一笔攒起来的” “你自己?”她吃惊地打量着游子墨上下,“靠什么?” “炒股咯”游子墨嘟囔着嘴比着手势,“钓鱼买进,跳楼卖出,我手上正好有几支势头正好的股票你有没有兴趣?” “……”柳芝萍一脸苦涩,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连高数都没学过,主修日语辅修汉文学的女生会是个高手散户。 主修法语的她向游子墨拱手抱拳:“社会!社会!” 突然,对面的游子墨刹那间了脸色。 “怎么了?”柳芝萍像身后望去。 “你等我一下” 游子墨急匆匆撂下这一句,迅速向门外追去。 那是一个窈窕的背影,穿着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衫,扎着简单的马尾,俨然是餐厅里侍者的装束,可那道背影…… 冥冥中游子墨无比熟悉 像某个在生命中写下过浓墨重彩的故人,在刹那回首间销匿了踪影…… 那个人影走过餐区,推开大门,径直向右走去。 等到游子墨推开玻璃门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餐厅的拐角。 等等!不要走!她穿过人群去追。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个虚幻的梦,或许只是无法面对内心像海潮退去般的失落感。 有时候你怀念某个变迁的地方,某场倾盆如柱的大雨,某段曾经喧嚣的岁月,其实只是舍不得某些人,给逐渐消释的记忆一点慰藉。 当游子墨穿过城市霓虹下拥挤的人潮,看见那个倾国绝色的人站在街边,她靠在跑车边上,拿着手机打电话。香车美人,自有种飒爽的风度。 “你猜对了,他正是最后一句问起了你” “哦?算那个小冤家有良心,工资待遇那首诗你说了吗?” “……说了”电话那头的人有点咬牙切齿:“所以酒吧的一半股权抵消,你无权改造我的酒吧” “哈哈哈……”她想到自己那首打油诗被好友念出来的搞笑场面,立刻快活地笑起来。“不过,没法拿到你半个酒吧的经营权还真是可惜!” “以你的身家,开多少间这样的酒吧都不是问题,还是说想要我的半个情报搜集站?” “就是要改改你的奇怪审美啊,好了不说了,我这里有个小朋友过来了” “嗯,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 她收起手机安静地靠在车身上,看着那个女孩盯着她缓缓走来。 她安静地等她到来,像是守候某个相识多年的故人,游子墨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游子墨问。 “在哪里?”那个人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 “梦里”她说,随即摇摇头,撸起衣袖把手腕上还未完全消失的疤痕给她看。 那个人看到了,也只是歪歪头笑笑:“小妹妹,你想问我什么?” 她左右顾盼,却在来往的人群中找不到可以帮她的人。 游子墨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即使她在全盘飘绿的股市中即使小打小闹也算纵横捭阖,收益稳定; 即使她学业优秀姿色不凡,追求者甚众; 即使她有一个全世界好像最招人讨厌,却拥有庞大资产的父亲。 那个人看出了她的窘迫,深邃的眸子如星光窥见洞底,读出了她心中所有的秘密。 “Men can control his own fate, if we are in the control of others, it’s not the fault of fate but of ours。” (人皆可掌控命运,倘若受制于人,错不在命,而在自己) 那个人伸出手,凭借着身高优势摸她的头顶,弯腰轻轻吻在她的额头。: “No matter how long the night comes, the day will come。” (漫漫长夜将尽,黎明终将到来) 她的声音略带磁性而性感非常,念出莎士比亚的诗像带着某种宗教性的晦涩神启。 直到她转身上车离去,那辆黑色的跑车消失在城市街道的流光中,游子墨才缓缓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