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兴脸色发白地退到榻上,他心知这些不是什么妖怪神魔,却正是他听过的镖客们喝酒时大声谈说的飞贼强盗夜行人。心头的恐惧反倒更甚。 他在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从瓦面传下来,张长兴突地大声骂起来:“娘的瘟 猫,你还让不让老爷睡觉?” 话一骂完,就动作快得出奇地用被子蒙住头。 他这一骂,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听屋中哗啦一声,他听出那是桌上荼壶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跟着就是一声:“喵!” 他也听出这是他自己家的用茜草染成红色的本是花猫的那只猫。 这只猫是他老婆托人从花了十两银子买回的。 老板娘因为老板的老丈母娘过生日,已回娘家有一个多快两个月了。 张长兴从床上一坐而起,抓起一只布鞋就向那猫扔去,那猫早有防备,肚腹贴地,布鞋刚好从它背上擦过,却也吃了一惊,又喵了一声,弓身窜上的妆台,再一弹,已是跳上的大衣柜,张长兴人也起来了,那猫更不敢迟疑,嗖一声一对前爪已抱住了大梁,张长兴拿起墙角的一根竹竿:“狗入的,老子打死你。” 那猫上了梁,张长兴就打它不着了,竹竿在木梁上打得乱响,那猫左闪右让,胡子吹得忽忽地响,喵喵之声更是凄厉。 张长兴打它不着,也是气得直跳:“瘟猫,你有种给老子下来,老子打死你,老子要是不把你剁成肉酱喂我家的大花猫,老子就不――不吃耗子药!” 他家就只这一只猫,还算他反映得快,否则就是一场好笑。 张长兴气得要命,猛地把竹竿脱手扔出,却打下几片瓦,月光从落瓦处照进来,碎瓦掉下正好又打在桌上,本就已给猫带得倒人桌上的几只荼杯这回可就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居然一个不留,全给砸得稀烂和稀巴烂和稀巴的烂,那猫钻空子从孔中穿跃而出,到了房上,后脚还蹬下两块瓦,一声大响,还是正中那张桌子。 张长兴这回可火大了:“他娘的,老子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先是几个老不死的老东西存心不让人睡好觉,接着就是这场官司,这几个老贼谁他妈的不好去杀,却就只要杀朝庭的锦衣卫,却把老子都带在里头了,自己杀了人自己就应该去打官司的,做什么又害得老子也说不定会被十灭九族,老子去他妈的蛋,真是去他妈妈的蛋。气死老子,上个月算命的丁瞎子给老子算命时还说老子能得善终,眼下这样子老子像是能得善终的么?江湖骗子,等 老爷遇上你非要他退那三钱银子不可。眼下朝不保夕的也罢了,王八杀才死瘟猫,居然也敢来欺负老子,老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猫,老子跟你对了命罢!!!你给老子下来,去你娘的蛋!” 次日一早,胡狗儿起来烧水,发现自己锅里放着一包东西,用桑皮纸包着的,拿在手中有些沉,打开时,却是一封银子,胡狗儿呆了一呆:"这是谁的?" 四周没有人,胡狗儿想不想,把银子收到了自己的怀中. 于是拿出火石刚要打火,却听雾中一个人远远地叫道:"胡大哥胡大哥,不好了,胡大伯晕倒了.何先生说是中了风,你快回去看看罢." 胡狗儿吃了一惊,听出了这人的声音:"向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爹他现在怎样?" 那人跑进了,却正是要做状元的向冲天:"你回家罢,这里我帮你看着.胡大伯早上起来做饭,正和小毛毛说话,一下就倒了." 胡狗儿再不问话,转身就跑:"这里就麻烦你了,我走了." 向冲天叹了口气。 薄雾中一个人走了来,身上是件狐皮大衣,手里提着把剑,剑上还有一粒明珠:“兄弟是这看窝棚胡狗儿的什么人?” “小人是胡大哥的邻居。大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兄弟你姓什么?” “小人姓向。” ?向冲天刚说到这里,就听一个声音骂道:“胡狗儿你个王八蛋,县上的老爷们就要来了,你还在做什么?” 向冲天忙道:"乔保长,胡大哥回去了,胡老爹今早中风了。" 乔保长一听大怒:"娘的,这老东西真他娘的会病,早不病晚不病,在这时候居然病了,老爷好晦气。向冲天,你把开水烧好了么?" 向冲天陪笑:"小人刚刚才来的,还没来得及。" "好哇!你小子存心给老爷找事。老爷打死你。"说着乔保长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条木材,当头便打。 这一棍没有打到向冲天的头上。 乔保长只眼一花,耳中听一声轻响,脖子上就在于是一凉,却是那穿狐皮大衣的中年一柄剑架在了他的项上。 乔保长工吃了一惊,终于夹住了屁眼上半上半下半进半出的屎,话都说不利落了:"你你你是是你谁,快快快把这这这这东西东西拿开开,老爷我不和你开玩笑,这不不也不是好玩的,小心伤到人。哎呀!"一声惊叫,却是手上的木柴不由脱手正砸在他的右脚面上。 向冲天也鬼叫了起来:"有有有强强盗!来来来人啊!" 那人一笑收手:“我不是强盗。”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锣响,乔保长松了口气,居然一下子向后跳出了足有四尺:“县大老爷来了,我看你还敢放肆么?"向着锣声处就是一阵喊:"来人哪,马大爷,这里有强盗啊!这里有强盗白天就拿着凶器要行凶。” 乔保长真是倒了信辈子的大霉,那人笑嘻嘻地听他说完,才笑嘻嘻地道: 我不是强盗,但是我要放肆,却还是敢的,不信的话我就放肆给你看。"虽然乔 保长一面说一面向外跑,却不想那人肩不抬膝不弯,只一眨眼间那人已到了他 的背后,手轻轻一推,乔保长的身子竟翻了个跟头,一下子平摔在地上,这一下 摔得他差点晕过去,那人刚一摔倒乔保长,耳边就是一声极细的风响,他只一 抬手,从他背后劈下的一和水火棍已给他两根指头挟住。那从背后打人的确 人却是个公差,双臂剧震,棍子已被人夺去,这公差的反应也是快极,强忍的手 上的疼痛呛一声把单刀拨了出来,顺手向那人的后项抹去,那人已回过了头。 乔保长见这人动得比鬼快,居然只一抬手,这公差的大棍就被他抢到了 手,一想到那人明晃晃的那柄剑,竟然惊呆了,再说不出一句话,人如泥塑 木雕,好像被闪电打中了。 ?那公差大吃一惊:"孟大人,你居然在这里,难怪老爷派去接您的人扑了空 ,原来你早到了么。" 那孟大人笑了笑:"本座昨天晚上就到这里了。知县还没有到么?快去催一下。" "家叔马上就到,请大人稍等一下。"这个衙役叫马千,是知县马静湖的亲侄儿。 那孟大人笑笑:“马千呀,你叫人去催一下,说――” 孟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乔保长居然这时候一下子回过神来,跳起脚来指着孟大人:“好你个狗强盗,敢直呼马大爷的名字。” 马千吃了一惊,还没有作出反映,那孟大人已是动手了,乔保长眼一花 ,双颊又反又正啪啪地吃了好几十记耳光:“你骂得我好,你敢再骂我试试 。” 乔保长给打得晕头转向,一口的黄牙只吃了一耳光就全掉了,马千见那 孟大人面色不善,忙道:“来人,把这老杀才打三十个大嘴巴。” 立时便有两个公差走了上来,一个公人脚下一靠,乔保长立时摔在地上 被他按住,另一个公人脱下自己一只皮靴,把鞋根就向乔保长的嘴上抽。 乔保长还不明白自己是哪里生的疮害的病得的痢疾拉的肚子是什么人开 的方子谁煎的药:“马大爷,小老头我冤枉!” 平时这人也是个机变百出的人,现在却给人打得晕了头了,好在这时一个 熟识的公差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这才明白了几分,立时住了口。 马千只觉着自己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觉得这个孟大人很可怕,早有公差过 来给孟大人搞了个座位,那孟大人也不说话就坐下了,马千这才敢转眼去看别 的。 他一眼就看到的像只呆鸟的向冲天:“姓向的,你在这里,这就很好, 也省得我到处找你,老爷罚你的三刀大纸你什么时候上价?是不是还想再吃 一顿板子?” “我――没钱,马大爷,可不可以再缓两天??”向冲天一头是汗;“ 小人一有钱就给送去。” ?? 这时那中年人说话了:“马千,这是怎么回事?” 马千陪着笑:“回孟大人的话,这个小光棍因为图赖乔长寿的房子,家 叔罚了他一点东西,饬了他几板子。” 那孟大人看着向冲天面上现出极惊异的神色,好半天才冷冷地问道:“ 这是真的么?” 向冲天连忙道:“小人的房子,只是房契丢了,乔保长去县里造了一张 房契,小人的房子就成了他的了。” 乔长寿就是乔保长。 乔保长也是乔长寿。 ?他老人家听了向冲天的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这王八蛋胡说扒道 ,门门是我建的房子,租给你住,却想要图赖,马老爷清正廉明,难道会冤 枉你不成??”他说话含糊不清,嘴巴漏风,却是给打成那样子的。 向冲天居然一下子说话大声了起来:“好,这就算是我胡说八道,何老 爹家的三亩田地,毛大婶的祖屋,地契房契都在,你也做了张假契,你可要 对证么?我这就去让他们给你拿来!” 马千的脸色变了好几变,若不是他们莫名其妙着孟大人身上有种难言的 气息逼得他浑身发冷,心里发怵,他早就大声喝骂了。 马千也在奇怪,这向冲天怎会感受不到那孟大人身上的迫人的气势。 其实那孟大人本还是笑嘻嘻地,乔长寿却觉得他这样子比一个刽子手握 着砍头的刀正在杀人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