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学生的目光都转向门口,我看到她后瞬时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心里恨死了这个女人。她有点胆怯的望着地理老师,尴尬的笑笑,小声说道:“我找我儿子,她在这个班上课。” 地理老师紧绷着脸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吓的她赶紧退到了门外。地理老师对我们说: “找谁呢?出去吧。” 全班学生纷纷四处搜寻张望,想看看到底谁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并且目的明确的把目光投向了班里的几个家境明显不济的学生。我心里挣扎着到底要不要出去,似乎感到已经汗流浃背,颤抖不止,最后经不起内心的煎熬,站起来走了出去。 所有人肯定都在看着我,我脸上火辣辣的,他们都在背后注视着我,我真希望这个世界现在突然发生意外,比如地震了,哪怕所有人都幸运逃掉只有我一人被震死,我也心甘情愿。杨志红这帮王八蛋怎么不这时候闹事了,打架啊吵架啊寻衅啊,然而四周一片寂静,都在盯着我。 我妈看见我走了出来,有些激动,仿佛要有泪水溢出来。她抬手准备摸一下我的头,我一闪躲开了,冷冷的说道:“怎么了?” 我妈含着笑说:“你们老师挺凶的啊。” 她弯下腰,褪下袜子,从里面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五块钱,交给了我。我接过后转身就要走。她又在后面张口叫住我,从怀里拿出一袋核桃,装在小灰色布袋子里。我不解的问:“咱家又没有核桃树,从哪儿来的?” 她笑了笑颇为自豪的说:“这是我从别人家的树下专门捡来的,等他们收完以后。” 我实在受不了了,真是奇耻大辱,她怎么也不嫌丢人。我气愤的说道:“我不吃。” 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教室。 坐下后同桌问我:“这是你妈啊?” 我忙红着脸解释:“不是,是我们村的,我妈托她给我捎钱。” 我透过窗户看到她还站在不远处,表情有些失望,依依不舍的看着我们的教室。过了一会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远处。 一整天我都对她怀恨在心,直到当天晚上躺在床上。 我看着宿舍里脏兮兮的顶板,我想起了我妈的好,过星期天在家的时候,她总是晚上一二点还不睡,给我洗已经脏的没法再穿的衣服,早上五点多又得起床,干各种乱七八糟的活,白天想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饭。我开始内疚起来,痛苦万分,不能自已,这种情绪再也控制不住越来越严重。我捂上被子哭了起来,我他妈的还是个人吗?居然和同学撒谎说那不是我妈,是个同村的。她是特意来给我送钱的,而我全家的生计都靠我爸跟着施工队当建筑小工支撑,一天大约十块钱。我想起了书本里 社会上关于不肖儿子的种种过瘾报应,认为自己和他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应该被砍上一刀,然后碎尸万段,方能补上对母亲的歉疚。当天晚上毫无睡意整整在被窝里流了一夜泪。 那个星期天回到家后,我主动帮着我妈干活,一会扫院子,一会洗碗,手脚不闲的忙了两天,希望减轻一些内心的愧疚。我妈一直怪异的看着我,平时懒的要死,今天这是犯什么神经了,最后只能满意的下结论说,看来送你去城里读书是对的,越来越懂事了。 寒冷的冬天来了。他妈的,今年冬天也太冷了。 教室里的暖气片形同虚设,用手仔细摸一摸,大概能感觉到有那么一丁点热气,比手的温度略高一点。但对于两边全是大窗户不断的从缝隙往里透着风的诺大教室来说,屁用都不顶。还不如直接到野外去,还可以得到阳光的照射,玻璃挡不了风但却恰好可以挡住阳光。因此一下课,所有人就都到教室外头去晒太阳。 李波对于寒冷的抵抗力比我还差,他的手被冻的红肿了起来,并且有一两个冻破了的口子。他的手本来不大,但现在体积奇迹般壮大到了原来的两倍。非常夸张,像是被植入了某种硅橡胶体。看起来他将是这个世界上被寒冬第一个冻死的人。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学习的能力,手无法成操纵圆珠笔,每天上课时只会盯着老师,把双手装在袖筒里严加保护。 一次,胖女人叫他起来上讲台解一道数学题,他倒是老老实实的上去了,但拿粉笔的手居然不听使唤,一个字也没写粉笔就掉到了地上,省了不少事,本来这个题他也不会。他举起自己的手让老师看,以示自己已经无法用粉笔了。老师无奈的笑笑,让他下去了。 后来他嘴角还裂开了一个口子,寒风一吹流出发黄的脓水堆积成一小堆,凝固在嘴边。整个人看起来又恶心又可怜,精神状态也不好,没有表现出一丝与寒冷搏斗的勇气,整日一幅逆来顺受 时日不多的神情。 更加不幸的是在这个悲惨时期,他身体里的荷尔蒙不合时宜的急速分泌,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事情缘于那天的语文课,坐在前排的郝小梅回身向他借橡皮用用。他从来还没和她说过话,事发如此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费了好大劲才把放在桌下的橡皮找出来给了她,她拿去擦掉一个错别字后,又递过来微笑着和他说了一声谢谢。这个笑容直接把他电晕了,他觉得她这一笑含义深刻,与众不同,一定在向自己表达着某种意思。 因此在他看来,当时她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动人。他激动了两天两夜后,再也控制不住,决定向她表白。我挺佩服这个笨蛋的,夏亦然我都暗地里从夏天喜欢到冬天了,但只有多看她两眼,还没有更实际的行动。 中午放学后,他等待在半路上,郝小梅骑车出校园的时候,他拦了下来。没有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他说:“我喜欢你,咱俩好吧?” 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还不会虚伪和拐弯抹角,郝小梅生气的说:“你看看你那个德性,咱俩怎么可能?” 郝小梅挎上车扬长而去,她这句话深深伤了李波的心。从此,李波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每天双手套在袖子里蹒跚地走路,嘴角顶着一个大脓包,不到万不得已,一句话也不说。看他这个惨状,我都怀疑,他究竟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年春天的太阳。 我将是第二个在寒冷中死掉的可怜鬼。我的手也冻了,脚也冻了,不过没李波那么过分,凑合着可以握住笔。天气温度很低时手脚发疼,有时老天开眼阳光照着挺暖和时,手脚又开始发痒,这比疼还他妈的难受。我努力在上课忍着冷把手放在外面写字算题,但有时还是经不起诱惑,把作业扔在一边,把手伸在兜里取暖。晚上钻进被窝脚指头痒的要命,于是不停的挠,挠脚的感觉倒是挺爽,但常常掌握不好分寸把指头抓破了,第二天一冷疼的要死过去,走路都成了一瘸一拐的。 这么冷的天杨志红这个孙子居然穿着秋衣秋裤,浑身打着寒颤瑟瑟发抖,牙齿都不停的上下碰撞着。后来他干脆在教室后面点着了火取暖,起初是烧一些废报纸,终究不济事,很快就烧完了,根本不过瘾,于是他把后来摆放的没人坐的桌椅砸碎点着就烧了。许辉他们四个蹲着烤火,还招呼着其他人:“过来烤烤吧,天冷。” 于是后面的十几个人都围着过去烤火,一会老师进来上课后,才回到自己座位上,任由火慢慢烧着。一下课又都聚了过来。看到他们围在火旁得到温度后出满意的笑脸,我们坐在前排的这些好学生羡慕不已,但毫无办法。后来杨志红觉得干烤火未免有些浪费,第二天从家里带了几个生土豆,扔到火里,烤熟了后一起分着吃掉。边吃边对其他人说:“以后你们轮流把柴禾和土豆带过来,不能光靠我一个人。” 李波退学了。他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差,上课时坐在教室里不停的发呆,看一会郝小梅的背影,看看老师,再看看窗外,一言不发。甚至连饭都懒的吃了,一天只吃中午这一顿。寒冷的气候,无聊的课堂,死在萌芽里的爱情,一切都没劲透顶。我觉得他退了也好,别真的牺牲在这个冬天里了。 一个长相和他极为相似的中年男人打包起他的所有物品,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走了。 李波曾经带我去过他家,还是秋天的时候,他父母都去地里了,他奶奶做的红豆大米饭,土豆丝菜,还挺好吃的。当时大家都十分热衷于带个同学回家一趟,在乡亲们和家人面前显示自己交际上的成。而回去后基本不干什么事,主要的内容就是吃饭。在吃饭前到家,然后吃过饭后就启程返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