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勉强站定,缓缓提气回力,心下万分惊诧道:“传闻沈氏一族身兼两绝,一是拳法,其中较为闻名的便是‘雪心虎’;其二便是‘十大剑气’,分别为那‘惊鸿’、‘紫龟’、‘掣电’、‘吸魂’、‘嗜血’、‘飓风’、‘漭蜇’、‘肇天’、‘混凌’,乃是从天地之间至高无上的‘二十四节气’中所化,端的有包卷宇内,吞吐日月的造化……但这分明是沈家的独得之密,向来不许轻传外人,怎么沈从玉竟将这‘紫龟剑气’传给了他?!” 却原来沈从玉于世间种种繁文缛节、无谓规矩看得极为轻贱,凡是其诚心相交的知己朋友,哪怕是为了他牺牲性命亦在所不惜,何况是一套祖传剑气? 只是这十道剑气举世罕见,‘肇天’、‘混凌’二气更是失传已久,即是仅存的八道剑气,任意其一也玄奥至极。修习者固须于经络穴位、固本养气之学深为精通,悟性亦得极佳。沈氏一门虽英豪辈出,三百年来亦无人能够修得两种以上。 沈南霸资质虽佳,自身之悟性与骨骼之精奇均谓百年难见。奈何其沉迷于拳法一路,‘雪心虎’之神既成,便无意于修习这精奥难懂的剑气。因此世代驰名的‘天地十剑’,便就此荒废。 其弟沈傲天资质虽不及兄长,唯是习武之勤奋、好问之热情犹胜当世名宿,夫不负有心人,终在二十八岁之际悟得‘惊鸿’剑气,自此名盛江湖。 到了沈从玉这一代,居然天纵英才,文武兼修,十八岁时喜报三元,不惟得了榜眼之名,更在皇帝狩猎时被钦点为金科武状元。 而今二十有二,‘雪心虎’的拳法固不在话下,就连‘天地十剑’,亦被他参破六道,已达亘古所无。 那沙鹰的资质悟性,自是较他远逊,是以随他修行六年有余,只是对‘紫龟剑气’薄有了解,但仍未明关窍,似通未通。此刻性命堪忧,方才激发潜质,竟将这紫龟剑气使了出来。但再一不能再二,他自剑茫脱指而出后,周身已软如柔绵,再难蓄力。 但其余五鼠已被他这一式以无形导有形的剑法唬得大骇,一时间焉敢再进? 可己方死了两名兄弟,心下又不肯就此轻退,于是事成胶着,双方都立在原地,谁都不肯先动一下。 半个时辰过后,二当家似乎看破情状,缓步前移。 沙鹰暗道:“唉!我命休矣!想我平生杀人近千,恶贯满盈,居然还能遇上从玉这样的贤主,与及血狼、玉蟒这对忠肝义胆的兄妹,死也值了!只可惜,未能二次相逢那位一招败我的轻狂少年,谓为遗恨,也不知而今的他,武进境已达至何等骇人的地步……?”想罢,敛气凝神,收起纷繁的思绪,从腰间摸出一把解腕弯刀,就要自刭。 忽见阴风缥缈,瑞光纷飞。漠漠浓云,蒙蒙黑雾之中,狂雷滚滚,骤雨淙淙。 五鼠立被来者气势逼退五步,激得气血翻腾。定睛一看,只见那电掣紫金蛇,荧煌飞火光。霹雳崩梁柱,震惊连地纵。 饶是五鼠见识甚广,亦没见过这等几百条形态各异的蟒蛇齐齐飞至的奇景,不禁叫出声来。 “狂蛇暴动?莫非是‘五雷教’的玉教主?这下可糟了!”独眼龙暗责此次谋划不周,自忖会有丧命之虞,心下大为懊悔。 正作没计较处,堂外莹然步出一人,生得娉婷?啬龋?玉质冰肌。绝似云髻高盘飞彩凤,娥眉微显远山低。既有楚女之艳,复含妃后端庄。能把邪艳与古典凝而为一,确是人间罕见。五鼠望而神驰。 二当家知道此人便是‘五雷教’的副教主玉蟒。他久历江湖,深知其事。眼前这个女孩虽还仅得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下手之毒辣,性子之乖戾,端的令人咋舌。 据闻五年前,亦是玉蟒年方及笄之时,曾经广邀各路绿林豪杰前来赴宴,到场者逾近八千。席间,广西的‘奔雷掌’李毅秋不过兴之所至,吟诗一首,曰:娇欺楚女赛西施,裳压凤裙紫缤纷。清颜妙姿堪常爱,锦砌花团美色真。 并扬言能得玉蟒为妻,就是死上十次也够了。此言本是出于一片赞美之心,玉蟒却疑他居心不良,面虽嘻笑,当夜里却在他的庄上放了一只‘紫夔金蚕’。 这‘紫夔金蚕’乃是金环巨蟒与西域血蚕杂交所生,毒性奇烈,且善于遁地、穿墙、变色之术,极为难觅。其所吐之丝色为银蓝,气味犹若硝黄石灰。莫说被丝缠上,即是在三丈之外闻见此物,立时便会面泛青紫,口烂鼻焦而死。 次日,李毅秋全庄七十八口俱皆骨裂筋断,双眼崩凸,七窍流血而亡。就连幼子稚童、家中牲畜亦都死绝! 这也倒还罢了,因为此事祸源毕竟起于他出言轻浮。然而,玉蟒于二十岁之时所为屠村之事,就实在没得由来,令人发指。 一日,她于街上观景,一个老妇人因为家有要事,奔得急了,无意间撞了她的肩膀。当时那老太太还连连道歉,不仅要拿出刚买的苹果赔礼,口中还不时赞她俏丽典雅。 玉蟒见此,竟是冷若寒秋,无所反应。老太太讨了个大大的没趣,甩袖而走。按理说无意中踩脚碰肩的琐碎小事,人之一天不知要经历多少,心态正常之人怎会放在心上?间或遇上一个蛮横之人,亦不过迭骂两句,打上两拳,便即了事。 玉蟒却偏偏记在心上,使人暗查老妇所在,得知她原是在枫溪村居住。于是在枫溪村上游的河流中暗撒‘银弥煞星’。须知这银弥煞星状若金粉,遇木而涨,遇土生火,遇水化风,且兼不断旋扩,吞噬飞禽走兽尚且形同儿戏,更何况寻常百姓。 这条小溪又流经五个村子,自是祸患无穷。 三天过后,五村一千二百七十四名村民竟无一活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尽化为焦骨,上盈黑烟,经久不散。 在此后的半年中,她杀伐愈重,所造罪孽犹胜沙鹰十倍。广恩寺的主持――空闻大师不忍生灵涂炭,与她定下战期,相约庐山论剑。 空闻自幼礼佛,不惟佛法湛深,武更是独树一帜。达摩老祖所留《七十二绝技》,自古尚无僧侣可修到四技以上。即令修佛百年的“罗汉”、“圣僧”,亦都只是粗通类似‘拈花指法’、‘陀螺转’、‘大力金刚指’等刚猛无俦、大开大合的绝技。饶是如此,已能名满江湖,游斗于千人之中而进退自如。 至于精微如‘迦叶问道’、‘阿南礼佛’、‘禅抱容怀’的奇妙必杀,竟是无人通晓。 这空闻天赋异禀,仅得六十三岁,却精通四十八种绝技之多。且兼《易筋经》上的内已而臻至圆熟,谓为绝顶高手。 这一战,打得可真是惊天动地,足可令十代阎君拱手接,五方鬼判叩头迎。千株剑树皆欹侧,万迭刀山尽坦平。 二人激战了五百回合,千招有余,玉蟒终于在对方的一招‘千丝万缕’手之下相形见绌,微破绽。 空闻果乃佛学大师,心怀仁人,竟而不下杀手。只道:“玉教主,咱们有言在先,你可要随老衲礼佛十年,以减戾气。还武林一个太平!” 玉蟒虽被他拿回寺内,却趁月黑风高之际逃逸出去,且兼将看守她的十八罗汉一一施重手打死。 但她怕空闻再来为难自己,自此也在江湖上少现芳踪。直至两年前,她忽闻空闻大师竟已圆寂,欣喜之余,旧恨迭生,便要前去屠寺。 未料到得寺中,却见一十八岁的英俊少年与一武林名宿横立于前。 玉蟒不识那少年是谁,却深知他旁边那位中年汉子的底细,微感不妙,脸上却是笑道:“怎么?‘冥门虎王’沙老爷子何时成了一群臭和尚的座上宾啦?” 那中年汉子并不答话,背过脸去。那少年却道:“从即日起,你可施尽手段对我下毒七次,若我还是不死,你便要听我教化,不许再做害人的勾当!” 玉蟒闻言一惊,嫣然笑道:“这位小哥儿,我凭什么要跟你打这个赌?” 那少年冷冷道:“不想打赌也行,打赢他,你就可以走了!”说着,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中年汉子。 玉蟒心下思道:“若是与沙鹰单打独斗,一千招以内决计没法分出胜败,麻烦已极!看那位少年的岁数,似乎比我还小上两三岁,难不成他是神仙下凡,竟能抵御我的毒药么?哼,莫说七次,一次就让你上西天!” 于是应了赌约,第一次便使出‘紫夔金蚕’之毒,力求速胜。未料那少年中毒之后竟然行若无事。玉蟒大惊,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少年道:“我家祖传的‘惊鸿’剑气可以洗经润脉,百毒不侵!” 玉蟒骇然道:“那么你竟是沈从玉了?” 那少年点了点头,道:“我不杀你,你走吧。你还有六次机会!” 玉蟒心思以东圣武艺之高,自己若毒他不死,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难免被捉。于是第二次更不留情,使出‘银弥煞星’,并且出语相讥道:“沈大侠一招鲜,吃遍天,我的银弥煞星怕不是‘惊鸿剑气’的对手!” 沈从玉置之一笑,道:“那么我不用惊鸿剑气便是!”须臾,银弥煞星的毒气竟又被避散,所使却是紫龟剑气。 玉蟒嗔道:“我每换一种毒药,你便要换一种武,否则便是你欺负人!” 沈从玉闻言颔首。 玉蟒心道:“我的毒药千奇百怪,你祖传的剑气却只有十种。如今怕只练成了三四种而已,我是赢定了!” 于是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半月有余,此刻玉蟒已是第七次下毒。而沈从玉先前的六种剑气已全部施展完毕,依约不能复用。于是竟以肉体相抗,浑不抵御。 这次却令他痛如刀绞,面泛青黑,嘴边溢出血线。但听沈从玉痛喝一声,昏厥过去。 玉蟒见状,竟是毫无高兴之意,心下略感凄然,悠悠道:“唉!你何苦来哉呢!生死关头,就是食言自肥,也不为过,你真傻……”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未料脚下玉步方移,左手竟被死死拉住,回头望去,沈从玉不知何时已然站起,端立如山。 玉蟒惊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