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变一看柳宝儿那副苦思冥想的神情,哈哈大笑道:“我这是一个谜语三种说法。十两纹银,猜吧!” 柳宝儿这种想想,那种猜猜,绞尽脑汁,苦费心思,皱着眉头不住劲的自言自语: “上边毛……关门子……小小玻璃小小窗……” “宝儿,使劲猜!十两纹银能买个花媳妇……做鞋做袜,点灯说话!”柳三变开心地说。 他又琢磨了半天,思路始终走不出迷魂阵,终于认输,脑袋摇得像卜郎鼓儿一般,垂头丧气地说: “真难猜,你告诉我得了。” “现在可不能说。” “啥时说呢?” “等我们到了余杭看见西湖,我只用手一指你就会自己说出。” “哼,七叔净会捉弄人。”一边说他往铺上一卜仰儿,双手板住后脑勺,小腿压大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舱顶,任凭柳三变怎么撩逗,他也死不答理。 外边那风牛犊儿似的吼叫,刮得江水拍打着船帮,发出一阵啪啦啦的响声,船身晃荡得令人头晕。 “宝儿你听……要翻船啦!”柳三变故意咋呼着吓唬柳宝儿。 这一招真灵,只见柳宝儿一橛从铺上站起,连鞋也没顾上穿,随着“七叔……”一声惊叫飞扑过来,紧紧抱住柳三变不放。 柳三变不禁开怀大笑。 柳宝儿如梦初醒,才知又上了七叔的鬼当,便挥动两个小拳头,鼓槌儿般地往他的臂膀上乱擂。柳三变左躲右闪,柳宝儿紧追不舍;忽然柳三变扑倒在铺上,柳宝儿上前把他抱住,二人滚打笑闹。 船家体谅他们寂寞,想借此排遣困居旅途的无聊。他听见里面打闹喧笑之声,忙从外舱进来,满脸堆笑说: “二位客官请罢手停战,我有一句话与柳公子商量。” 柳宝儿倒也懂事,赶紧拉起笑不可支的七叔。 “老伯有何见教,请指示迷津?”柳三变抱拳说道。 “柳公子如此风流,”船家见多识广,早就看出柳三变是个风流才子,直言说道,“为何不寻来两价目烟花姐姐耍耍?” “小生早有此意,只因人地生疏,不晓得油头粉面何处去寻。”柳三变笑道,“烦请老伯去物色两个,出钱多少在所不惜,只要长得标致,能弹会唱就行。” “包你满意。”船家说,“兰溪、桐庐山明水秀,自古多了美女,西施的家乡苎萝就离此不远。”说完,他冒着大风上岸去了。 约有一顿饭的光景,柳宝儿刚把舱内打扫干净,只见船家果然领来两个嫩妞儿。此地乃是水泽之乡,任赁大风呼啸纤尘不起,那两个嫩妞儿身上丝毫未沾尘土,只用两块红纱罩着俏脸。她俩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拎食盒,进来便扯下面纱。柳三变一看不胜惊讶,她俩竟长得一模一样。 但见: 芙蓉出水为貌,春风嫩柳成腰。红香白艳别生娇,一对桃花含苞。云鬓勾连云髻,眉尖青到鬓角。千姿百态美难描,便是影儿也俏。 柳三变喜不自禁,赶紧吩咐柳宝儿接过食盒,当下将美酒佳肴摆在一张小桌上。他赏给船家一瓶美酒和两碟小菜,船家笑嘻嘻地拿上酒菜到前舱自斟自酌去了。 “二位姐姐请坐。”柳三变唱了个肥肥的喏说道。 “柳公子不必客气。”两个嫩妞儿道个万福齐声说。 三人围桌席地而坐。柳宝儿跪着斟酒。 酒过三巡,柳三变问道: “狂客不敢问……二位姐姐青春多少?” “十七岁。” “请问芳名?” “我叫,她唤花芳,是一母双胞姐妹。” “为何流落红尘?” “只因父母早亡,无以生计,自己卖身入了娼籍。” “原来如此。”柳三变说,“你们给唱支曲儿吧。” “我们初学乍练,唱得不好。”羞羞答答地说。 “姐姐,柳公子不会笑话咱们的。”花芳落落大方地说。 “七叔,我想听曲儿!”柳宝儿见三人只顾说话,迫不及待地说。 “宝儿,莫要??嗦。”柳三变说,“好生斟酒。” 须臾,抱起琵琶,玉指轻轻一拨,发出悦耳的音响;花芳一声莺啼,唱起一支江南小曲儿: 采莲阿姐斗梳妆,好似红莲搭个白莲争。红莲自道颜色好,白莲自道粉花香。 粉花香,粉花香,贪花人一见便来抢。红个也忒贵,白个也弗强。当面下手弗得,和你私下商量。好像荷叶遮身无人见,下头成藕带丝长。 柳三变微闭双目,用筷子轻击桌沿,歌声悠然而息,但他似觉那余音还在船舱内回荡萦绕。“妙!”他不禁出声叫好。心中一时感到技痒,微哂道: “烦劳姐为狂生伴奏,我与花芳姐唱和一支小曲儿凑趣,词儿是即兴粘来,尚欠推敲,请勿见笑。”他清了清嗓门儿,唱道: “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莲松。白莲则好摸藕吃,红莲则好结莲蓬。结莲蓬,结莲蓬,莲蓬生得恁玲珑。肚里一团清趣,外头包裹重重。有人吃着滋味,一时劈破难容。只图口甜,那知我心里苦?开花结子一场空。” 趁他唱曲儿之际,坐在两旁的、花芳两双俏眼不住朝他顾盼,看了个分分明明,他面如美玉,剑眉星目,红唇皓齿,一头青丝闪着蓝幽幽的光亮,特别是左耳垂儿上那颗朱砂痣,红若朱丹,灿然夺目,真是令人羡慕。她们接过无数嫖客,从未目睹如此英俊美貌的男子,心里油然滋生出一股爱慕之情。及至听完他的唱词,花芳急不可耐地说: “我姐妹相遇才子,死而今生足矣!” “不敢,不敢!” 不胜酒量,早已两腮染红,浑身躁热。她脱掉外衣,出一片儿白嫩的香胸,仍然羞答答地说: “柳公子可怜小女子则个,今夜留宿我们行吗?” “姐姐情意,小生岂不领!”柳三变慨然答应。 “七叔,啥叫留宿呀?”柳宝儿好奇地问。 “小孩子家,这事你不懂。”柳三变笑道。 “哼,等我长大了比你懂得还多!”柳宝儿不服气地说。 花芳忍不住咯咯笑了;却抿着嘴儿没笑出声来。 “宝儿,斟酒!”柳三变说。 “斟――斟――斟――”柳宝儿一边说又斟满三杯,“你们都喝得烂醉如泥才好哩!” 、花芳一直陪着柳三变喝到夜幕降垂。 船家端来灯,跟柳宝儿说: “小客官,今晚和老伯到前舱睡觉。” “我不,她俩陪着七叔我不放心嘛!”柳宝儿振振有词地说,“仆不离主,七叔万一有个好歹,我家老爷怪罪下来,谁能担当起呀!” “宝儿,”柳三变唬他说,“你若不去和老伯作伴,风婆婆一恼可就把船给掀翻了。” “老伯伯伯,是吗?”柳三变问。 “这还有假!”船家说,“你听……风婆婆发怒了,哞儿――哞儿――叫得多凶。” “我怕……我去……船一翻咱们准都喂了大鱼。”柳宝儿死死搂住船家一根胳膊走向外舱,灯影儿里一闪不见了。 、花芳先给柳三变脱去鞋袜衣服,然后各自也脱得一丝不挂,三人同床共眠。 “柳公子的身子好滑。”用纤手摸了一下柳三变的胸脯悄悄说,“常言道――男光女拉巴,必定享荣华……” 花芳却不声不响像个贼似的使劲一抱,猛地把他扳在自己身上,“咝――哈――”一声便软如粉团儿。 “死妮子,”说,“和柳公子说会儿话多好,你就等不及了。” …… 一夜好景恨短,不觉天光大亮,那狂风也停止了吼叫,外面传来一阵阵艄公手启航上路的号子声。 柳宝儿进来,见,花芳和七叔已穿好衣服,喜眉笑脸地说: “七叔,船家老伯说就要起锚开船了,让两个姐姐赶快下去。” 尽管两个嫩妞儿只与柳三变做了一夜水夫妻,但她们还是含情脉脉,恋恋不忍离开。 柳三变从箱笼里取出一锭白花花的纹银,递给、花芳说: “微薄小费,乞望两个姐姐笑纳。” 她俩死活不收,话语感人肺腑: “柳公子怜香惜玉,只求以后别忘了我们就是了。” “穷家富路,这点纹银只当我姐妹赠送给你的盘缠。” “那我只好领情了。”柳三变说,“后会有期!” “只怕是在梦中。”她俩含泪说。 柳三变把、花芳送下船去,挚手良久,眷恋之情溢于言表,直到柳宝儿呼喊“七叔快上船来”,他才转身一步一回头地来到船上。 船家扯起风帆,起锚启航。柳三变伫立船头,望着频频向他招手的、花芳,不禁心中感慨道:世间竟有这般痴情的烟花女子! 终于,两个倩影在他眼里渐渐消失。江水茫茫,他心头倏地泛起怅然若失之感,信口吟出一首《少年逛》: 世间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本来酽,红脸杏花春。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