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夜青莲菩提泪

    “你!”芙蕖正要说点什么,或许她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才是不应该的,却一眼望进孟善的眼睛中。她看到,孟善的眼都要红了起来。

    仿佛她不给孟善,孟善就要提剑杀了她。

    她曾经见识过孟善的剑法的。

    她一个失神,便松了手,紧接着,她便后悔了,抬剑便敲到了孟善头上,用的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大。

    如愿,孟善软软地,跌落。

    那枚簪子稳稳地落入一人之手。

    芙蕖看去,萧殊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搂着孟善。他将簪子丢到了芙蕖手中,芙蕖手忙将乱收起时,见他已经抱着孟善离去。

    芙蕖悔不当初!

    孟善醒来的时候,见芙蕖正倚靠在她床头,眼角还有泪痕。

    她伸手,触摸那点滴的泪痕。

    芙蕖本就睡得不深,见她醒来,道:“孟姑娘,你醒了!你要,要喝水么?”她有些局促地手,似乎不知干些什么好。

    “抱歉。”

    “啊?”芙蕖懵了。

    “那个簪子,我以前见人戴过,我,我就有些魔怔了。”言罢,她抬眸笑笑,“吓到你了,抱歉。”

    待过这枚簪子的人,是王秋雅。不过早在灭门以前,就丢掉了,却未曾想到辗转到了芙蕖手中。

    不过现在想想,拿上簪子又能怎样,顶多看一看,睹物思人,兀自怨怼。更何况那本来是芙蕖的东西,她抢芙蕖东西,未免太不地道了。”

    芙蕖又习惯性地抓抓头发,道:“其实我当时也有些魔怔了。孟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抢我东西,即便是我亲娘老子,也如此。我,我竟然还伸手打了姑娘!”她泪汪汪地扑到窗前,就差摇根尾巴,道,“是我错了,真的错了,孟姑娘,你不要生芙蕖的气!”

    “真的是芙蕖错了!”

    孟善顿了顿,道:“你不要哭,我不怪你。”

    芙蕖便乐呵了。

    “我想静一下。”孟善道,“芙蕖,你去歇着吧。”

    “孟姑娘……”芙蕖又苦了脸。

    “去歇着吧。”

    芙蕖这才步步回首地下去,顺手关上了门。

    她没有走,只是叹了口气,顺着门滑落,坐了下去。冰凉的地,却让她很平静。她将头缓缓地靠在门上。

    身后,一门之隔,有人隐隐呜咽。

    她将簪子举起,有些酸楚。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啊,”她的声音很小很小,“我也想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姑娘啊,而不是,”

    “而不是被人当成一个男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姑娘啊。”她的眼里又有了泪水。

    她趔趄起身,想出去透透气,回身看长台榭,却看到房顶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轻袍缓带,广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见她看过来,便飞身而下,伸出了手:

    “芙蕖。你先将簪子给我吧。”

    芙蕖将簪子放入那个白皙的掌心内。或许阁主是要将簪子给了孟姑娘吧,毕竟孟姑娘那么在意这个簪子。

    不过也好。片刻之后她有些欣然。

    也只有孟姑娘和云姐姐那种真正的女子,才配戴这种女孩子戴的东西吧。自己戴上,也一定不好看的。

    只是几天之后,在她已经快忘掉这件事了,她的簪子却被还了回来。

    簪子仍旧是她的那把簪子,只是尾段顺着纹理,盘曲的是一朵莲花。

    水佩风裳,清润雅致。

    “阁主说,芙蕖更适合你吧。”云芯将茶盏放下,嘴角隐有笑意,“你很好,芙蕖,无需再改变。这是孟姑娘让我和你说的。她还说,她很抱歉。”

    后来,云芯说了什么话,芙蕖已经记不得了。当时她的眼中只有那朵清雅,又有些妩媚的莲,看它在风中微微扬着花瓣,耳边,也只有孟善说的那句话。

    她没忍住,抬袖擦了擦眼。

    萧殊却没将自己做的事告知孟善,仍旧如往常一样,看她习武。

    那日,萧殊到长台榭之时,恰逢天将暗,却也不暗,甚至还有些明亮。长台榭内,十字飞梁中间的地方的确宽敞的很,飞粱两侧的水中,栽着睡莲。

    青色的睡莲舒展在水中,而孟善今日却没有练剑,手中仍旧拎着那把通透的青剑,矮身坐在飞粱一侧的桥墩上。

    她目光沉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的确不知。萧殊如是想到。

    他拿着竹简,走到她身后,轻敲她的后脑勺。

    “你在想什么?”

    孟善被吓了一跳,左手撑着桥墩,右手便下意识地要摸自己惨遭蹂躏的后脑勺,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拎着剑,又手忙脚乱地去抓剑。

    这么一来,整个人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栽了下去。

    萧殊以为她会掉到水里,却没想到她扑腾两下,握住了剑,足尖轻点于莲叶之上。

    青莲的香气醉了风月,有风乍起。

    而她扬起头,嘴角弯起很大的笑容:“厉害吧!”

    风将她的长发吹的很远,有稀疏阳光从发丝间流落,她逆光而立,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在刹那凝聚在那一点红旁。

    萧殊没有回答,目光如古井一般深沉,里面仿佛有一个漩涡,思考着无人知道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刹那间,萧殊仿佛看到了成片的青莲,为她而舒展。

    孟善几步掠到桥上,却见萧殊匆匆折返,追上去道:“你跑什么?”

    萧殊又转身,定定地看着她。

    “你找我什么事?”孟善又问。

    “什么什么事?”他有些回神。

    孟善见他心不在焉,撇了撇嘴。

    “你今天很开心么?”

    “怎么了?”

    萧殊:“你今天一直在笑。”

    孟善道:“小应说我应该多笑。”

    “是应该多笑。”小应?萧殊想了想,方才想到应流宁,这下,眸光便又有些深。

    “你学了轻?”

    “是啊。”孟善没在意,“小应教我的。”

    又是应流宁啊。萧殊反应淡的出奇,习惯的笑也已经散了去。

    “他是我教的。”

    “啊?”孟善一怔,没反应过来。

    “所以,我教你。”

    萧殊的轻的确很好。

    直到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原来不是很好,而是最好。他是江湖中少有的,能将轻施展的信手拈来之人。

    曾有一夜,他酒气熏染。

    他在桥上支了一张桌案,岸上只一壶酒,还有一只白玉的酒盏。酒壶上的玉石晶晶亮亮地,泛着莹润的光彩,像迷离的夜,像少年的眼。

    萧殊搁在上面的手,却比之更美。

    “我以前从未见你饮酒。”孟善站在他的面前,眯着眼,有些不善,言语淡淡。

    “那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巫木说,我不能饮酒。”他不知第几次举起酒杯,鼻尖萦绕的是青莲的香气。

    青莲的香气总是很淡的,悄而无声地沁入心魄,却不知为何,长台榭的青莲向来醉人,比这酒还要熏染。

    后来,他才明白,醉人的是人,而不是酒,更不是莲。

    他想醉过去,却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想让他醒酒。

    就比如,眼前这个女人。

    “很严重么?”孟善问。

    “是。”他乔装郑重,点头,“很严重。”

    于是他见到了她脸上的落寞。

    “孟善。”

    “嗯?”

    “你知道青莲么?”

    “知道。”孟善微怔,“这里,长台榭,不都是么?”

    “你知道你是什么么?”他又问。

    这是个什么问题。孟善忍俊不禁。

    孟善收他酒杯:“你喝醉了。”

    “世间如何热闹,都不干青莲何事。”他道,“不是青莲本意为淡泊,而是他无法不淡泊,可是,他真的不想平凡而寡淡的渡过这一生。”

    “想来你没有听巫木说过吧。”他笑了起来,眼神却是少有的空洞,没有灯火,没有光芒,世间都是繁华,落入他眼中,不过是一人的孤寂。

    “我活不过二十八。”

    孟善木在原地。

    但他没有如愿见到她脸上应该浮现的失望。

    她仍旧探过来身子,要收走他手中的酒杯,却没能收走。

    原本近在眼前的酒杯却被人将它绕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微凉的唇,带着青莲的气息印了上来。

    长台榭湖中的莲迷醉的颤抖,水光泠泠而起。

    孟善觉得自己撑着小桌的手都要软了,却在下一瞬,萧殊的手猛然箍住了她的手,那样大的力道,将她的手定在桌上。

    他的手,和那日救下她时的温度全然不同,那日很是冰冷,她以为他的手理应那么冰凉。

    却不曾知,他的手也有如此炙热的时候。

    四下的声音如尘埃落定,寂静地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而孟善听到了自己心跳在说话。

    它说,你好像喜欢上了他。

    不过今夜,喝醉的人,又怎么会铭记?

    那么,自己一个人记得就好了。

    后来,果然没有人再提起来那件事。

    就当作一场梦吧。孟善如是想。她照常的习武,认真而淡漠。

    “姑娘!姑娘!”

    孟善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眼前另有一只手在摆动,她猛地抬头,眼前便是放大版的芙蕖。

    她连忙起身。

    “哎哟!”芙蕖被磕着了下巴,疼得眼泪花都冒了出来,她委屈地指责,“孟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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